导语:
近日美国财经媒体 CNBC 记者阿尔琼·哈帕尔(Arjun Kharpal)专访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在专访中,任正非谈到了自己的创业历史、欧洲市场、特朗普、科技行业,还有技术对社会的影响。
任正非说,早年的创业经历让华为重视科研与产品,未来将会对 5G、边缘计算和云计算技术做更多投资。在谈到技术对社会影响时,任正非认为,人类将有能力控制人工智能,所以不需要太过担心,否则会妨碍科学发展。同时科技巨头应受到透明的监管,但其垄断可以造福世界。
在谈到欧洲市场时,任正非表示,欧洲市场的客户十分了解华为。而在谈到特朗普时,任正非说,特朗普是伟大的总统,但在吸引外国投资这件事上,需要更多考虑。
以下为访谈主要内容:
谈创业史:紧抓科研与产品
哈帕尔:任先生,您在 30 年前拿 5000 美元创办了华为。当时,您是怎么想的呢?您在那会对公司有什么样的期望?
任正非:我刚创办华为的时候,我们那会还不是很明白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国家希望改革,打开国门。但是,我们大多数人并不真正了解这一决策的重要意义。
当时,我所在的工程部队被裁军,而市场经济在中国逐渐成形,或者说至少在沿海城市是这样的。这些城市逐渐摆脱了先前的计划经济模式。
从军队转到深圳,让我觉得十分不适应。当然,后来深圳发展成为了改革开放的前窗。我当时真的一点看不懂这所谓的市场经济,所以我在一家国有公司工作的时候,犯了一个致命错误,结果就是被开除了。开除后,我该做什么?我没有一点头绪。
但那时候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通信行业即将迎来井喷式发展。因而,我开始在这个充满潜力的市场里寻找机会。我们原本只打算生产一些比较好卖的小东西。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小东西,其实是为了互联整个城市、乃至整个世界而设计的,因此我们的产品需要标准化,否则我们将无法进入网络设备行业。我们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行业的要求非常高。我们公司当时还特别小,几乎没有资金或技术。困难就摆在眼前。
在学校的时候,我主修的是建筑学。但我也自学了电子技术,比如模拟技术、模拟自动化控制等。模拟控制的主要形式是“比例-积分-微分”控制。我离开部队那会,186、286 和 386 已经主宰了计算机世界,我早已跟不上时代步伐,但我还是得找到一份工作养活家人。我当时太天真,理所当然地以为可以在这个大行业里捞金。我并未意识到,通信行业是如此地残酷。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当时筹集了 2 万多人民币,来支付创办公司所需的各种费用。当我拿到营业执照后,我早已身无分文。我们已经没有退路,重新创业。所以,我们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前进。
哈帕尔:您曾在部队服役,也经历过像饥荒这样的艰难时刻。您从这些经历中学到了哪些后来帮助您创办华为并指导您人生理念的东西?
任正非:当时爱立信的规模已经十分庞大,相比之下,华为还是条“毛毛虫”。20 年后,爱立信当时的首席执行官问我,市场进入门槛那么高,当时你是哪里来的勇气选择的通信行业。我告诉他,我其实并不知道进入门槛有这么高,只是一旦选择了这个行业,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经历了中国的困难年代,以及后来的经济复苏。我还参加了一个从法国进口设备的大型项目。这些经历教会我,如何挺过艰难。我年轻的时候,我没有什么理想。穿好看的衣服或者谋求深造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吃饱肚子,这就是唯一的理想。
参军后,我的任务是在中国东北的一个城市辽阳建立一家化纤厂。工厂的设备来自法国,当时它也算得上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具有高水平的自动化控制。
那时候,辽阳的冬天最低气温可达到零下 20 摄氏度。我们住在一个仅能挡风的土坯房里。每晚,我们轮流为暖炉添柴加火,要是这个暖炉灭掉的话,我们都得冻死。白天,我们就在那里建设高度现代化的工厂。你看,对比是如此鲜明。
对我来说,这是一次令人兴奋的经历。那时候,中国仍处在不稳定时期。国家尚无闲暇关注技术和知识。但我们的项目却亟需技术和知识。生活在如此极端苛刻的条件下,从事于这样一个高度现代化的项目,对我而言真的是一个独特且振奋人心的经历。
那时候,我们不能使用国外的测试仪器。但中国又没有自己的测试仪器。所以,我就自己发明了一种。今天,我制作的仪器可能算不上创新技术,但在那时,真的是一项很好的发明。那时候,中国刚刚开始实行改革开放政策,越来越关注技术、人才和知识。我碰巧做了这个发明,然后我的发明的价值就被国家夸大了,最后给得到了晋升。但是,还没等我适应新的职位,又遭遇裁军,只能另谋出路。结果我又回到了起点,一头扎进了市场经济。
哈帕尔:您提到了爱立信的首席执行官,当时说,进入通信行业是一个十分大胆的决策。华为如今已然是全球最大的电信设备制造商。这背后的推动力是什么?
任正非:我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我就没那么多兴趣爱好。但我还读书,喜欢写作业,热衷于在废报纸上解决数学等式。后来,我还用我自己的数学知识,设计了一个小仪器,实际上这个小仪器还得到了政府的认可。像这样的小项目总能点燃我对科学研究的热情。
当我们第一次进入电信行业时,我们只是转售另一家公司的产品。我们通过这个方式,赚了一些钱。后来,那家公司不再跟我们合作。因为这次经历,我们为农村市场开发了自己的 40 线路开关,可以支持 40 名用户。这个开关被酒店和小公司使用。在我们公司的早期,我们仅依靠两个万用表和一个示波器,完成了该产品的开发。这就是我们创业的开始。
我离开部队后,我在工作上屡遭不顺。因此,我也阅读了大量法律相关书籍,了解到市场上两大因素:产品和消费者。法律管辖两者之间的关系——交易。我们显然无法控制我们的客户,因此我们只能紧抓产品。同时,我们需要了解法律。通过自学法律,我意识到,只有着眼于科研方法,才能创造出新产品。
谈欧洲市场:客户早已十分了解我们
哈帕尔:您认为,美国忌惮华为吗?
任正非:如果他们不忌惮我们,为什么到处说我们坏话呢?
哈帕尔:但是美国也对欧洲的一些同盟国施加压力,比如德国和英国,要求他们禁止华为参与 5G 网络的建设。您是否依旧认为,欧洲欢迎华为,或者一个国家排斥华为,就意味着整个欧盟将排斥华为参与 5G 网络建设?
任正非:首先,我认为,经过差不多 30 年的合作,我们的客户早已十分了解华为。
其次,客户有权作出自己的选择。他们不会因为政治家的一些说辞,就放弃真正的好产品。因此,我不认为,这会对华为的业务产生重大的影响。
在欧洲,我们会在短期内遇到一些困难,但这些不会影响到我们的业务。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些公司的数据。今年第一季度,我们的消费者业务的销售额增长了近 70% 之多。网络设备销售额在去年下降了 1.5%,但今年第一季度增长了 15%。这些数据表明,我们仍在增长,没有衰退,因此华为并未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
在未来五年内,我们将投资 1000 多亿美元进行研发,重组我们的网络。特别是,我们将开发最简单的网络,确保网络安全,并保护用户隐私。我们还将增加我们的销售收入,我们现在的销售收入是 1000 多亿美元,我们的目标是达到 2500 亿美元。
当欧洲人看到我们为此付出的诸多努力时,他们会理解我们吗?如果他们能够理解,他们就会购买我们的产品。但如果他们理解不了的话,他们可能就不会购买我们的产品。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那我们就向其它认可我们的国家出售产品。尽管,我们的规模可能会缩小一点点。
谈特朗普:他是伟大的总统,但应该更友好
哈帕尔:您是否试图联系特朗普总统,跟他直接对话?
任正非: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哈帕尔:所以,您尚未跟特朗普先生有过对话交流。但是,您怎么看待他的领导风格和策略?
任正非:首先,我要说明,我对特朗普总统的评价,与他的政府对华为的态度无关,我的观点也不代表华为,仅仅是个人看法。
那么,我想说,他是一个伟大的总统。他是一个能够在如此短时间之内大幅减税的总统。他的减税措施有助于振兴企业。由于税率降低至 12%,很多企业现在可以将他们的资金从其它国家转回到美国国内。这极大地帮助了美国提高他们的国家储备。去年,很多公司的财务报表表现不是十分理想,因为他们需要支付拖欠的所得税。但是今年,一旦旧账清除,他们在今年 7 月份发布的财务报表将会好看许多。美国股市在今年 7 月份会增长显著。投资者和消费者的信心也会随之上涨。美国经济可能会好转。这都归功于特朗普。因此,我才说,他是一个伟大的总统。
但是他也有缺点。如果特朗普总统继续威吓其它国家和公司,继续随意拘留公民,那么还有谁愿意冒风险在美国进行投资?人们会担心被困在那里。要是没人敢在美国进行投资,那么美国政府又如何能够弥补税收上的损失呢?政府恐怕会发现财政赤字问题难以解决。当他决定减税时,他必然是希望可以吸引更多投资。但若投资者担心无法回本时,他们就会不敢在美国做投资。
我们来看一个例子。如果美国开放其电信行业,该国的运营商表示,他们打算从我们这里购买数百亿美元的设备,我不会相信,也不会愿意做这样的投资。我会担心,他们会毫无预兆地退出,不再跟我们做生意。那样的话,这数十亿美元资金就会滞留在美国。这就是特朗普行事方式的弊端。
在减税后,他应该对其它国家更友好,并试图说服每个人,美国是一个投资的好地方。如果每个人都去美国投资,美国经济将会大幅增长。美国不需要通过暴力来征服世界。他们拥有出色的技术,熟练的劳动力和经济实力。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帮助他们征服世界。他们不需要军舰来征服世界。使用军舰的成本很高。如果他们袭击一个国家,该国将反击,“他说。“如果一个国家贫穷,他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他们不怕受到攻击。但美国处于不同的境地。这是一个富裕的国家,所以会患得患失。
所以尽管我认为特朗普先生是一位很好的总统,但他在吸引外国投资这件事上,没有考虑周全。当然,我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说的这些话。
哈帕尔:您说您尚未跟唐纳德·特朗普有过沟通交流。那么,要是这位美国总统就坐在您边上时,您会跟他说些什么?
任正非:合作共赢。当两个国家或公司相遇时,他们必须通过合作来实现共同的成功。美国是一个强大的经济体,能够提供许多高质量的产品。中国有 13 亿的消费者。美国需要中国这个市场,中国也需要美国的技术。两个国家的合作,可以创造出两辆“火车”,把全球经济从低迷中拉出来。
我相信,中国和美国应该强调合作共赢。这是我最想告诉他的。
哈帕尔:任先生,你以前曾说美国政府从没看过华为的技术和源代码。你会邀请唐纳德·特朗普和他的顾问前往你位于深圳的总部,让他们亲眼看看你们的技术,从而打消他们的疑虑吗?
任正非:我非常欢迎他们来深圳造访我们。
哈帕尔:我们来聊聊关于美国市场的问题。很显然你们已经远离这个市场一段时间了,当前华为正在对美国政府进行起诉。你的最终目标是不是要重回美国市场,还是只想给自己正名?
任正非:我们希望美国政府在不带偏见的情况下公平地对待我们。我们是否能够重回美国市场,取决于我们的消费者是否想要购买我们的产品,而并不取决于特朗普怎么说。
谈智能手机和苹果:愿意像苹果销售 5G 芯片
哈帕尔:我现在想把话题切换到贵公司的亮点上,也就是你们的消费类产品业务,如今这个业务的规模已经达到了数十亿美元的规模。你以前曾说,你希望华为成为智能手机领域的第一名。你以前经常将苹果视为榜样。史蒂夫·乔布斯和蒂姆·库克已经成功将苹果打造成了一个标志性的品牌。你认为华为也做到这一点了吗?
任正非:我认为乔布斯先生是一个伟大的人。他去世的时候,我那时正在和家人在山上度假。我的小女儿是乔布斯先生的粉丝,她那时提议我们停下来为乔布斯默哀,我们也这样做了。乔布斯先生的伟大并不在于他创立了苹果,而是在于他开创了一个时代,移动互联网时代。说他伟大都是对他的低估,我认为他是一个超级伟大的人。
苹果也是一个伟大的公司。这家公司的伟大在于,他们总是在让市场变得更大,而不是更小。就算是卖雨伞,苹果也能卖出高价,而且维持很高的质量。他们给市场带来了成长,让许多其它公司也能存活。现在我回顾华为在电信市场上的过往时,我发现我们其实犯过一些错误。我们根据成本来定价,因此产品价格相对较低。我们的成本低有两个原因。首先,随着我们的技术快速进步,我们能够不断拉低产品的成本。第二,由于我们所引进了西方管理方式,我们的运营成本也能够维持在较低的水平上。结果就是,我们能够让产品的售价维持在较低的水平上,这让西方的企业很难与我们竞争。这让我们从中获益很多。
后来我们提高了价格,现在很多人觉得华为的产品很贵。在提高了售价之后,我们开始获得更多利润。但是我们不会把多出来的利润派发给员工或是股东。我们会用这些钱来资助大学和科研机构,为他们的研究和对未来的探索提供帮助。而这个未来有可能与我们的业务有紧密的联系,也有可能一点联系都没有。
我们的投资策略是这样的:如果一项技术现在距离我们 20 亿光年,我们可能会针对它投资一点点钱,投资规模像个芝麻一样。如果一项技术距离我们 2 万公里,我们能投资的多一些,大小像个苹果。如果一项技术距离我们只有几千公里,我们的投资规模会更大,像个西瓜。如果一项技术距离我们只有 5 公里,我们就会进行重度投资(商业版本的范弗里特弹药量)。我们会集中所有精力,向着这个技术全速前进。我们将会对它进行扩展、进行更深入的研究。这样,我们就能够做出世界领先的产品。
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5G 技术并不是华为发明的,它是土耳其数学教授埃达尔·阿里坎(Erdal Arikan)的发明。2008 年前后,阿里坎教授发表了一份数学论文。我们的科学家发现了这篇论文,并且花了 10 年的时间将他的理论变成了今天的 5G 标准。因此,在美国看来这种十分具有吸引力的标准实际上是由一篇数学论文发展而来的。
未来,我们将在这个方向进行更多的投资。这能帮助我们解决利润派发和增加的问题。我们不会将多出来的利润派发给员工,否则他们就会变得超重,不再能够快速移动。我们也不会将这些利润派发给股东,如果他们赚了太多的钱,他们就会执迷于资本增长,所以我们不会这样做。我们需要对利润进行合理地派发,我们将会把钱放在新领域的研究中。
哈帕尔:你们一部分的研发预算给了 5G 和芯片,因此你们有了自己的 5G 芯片。一般情况下,你们会把芯片用在华为自己的产品中。你是否已经开始考虑将自己的知识专利产品,例如芯片,卖给其它第三方企业,比如苹果?
任正非:在这方面,我们对苹果保持开放态度。
哈帕尔:任先生,我们之前聊到了苹果和乔布斯。在中国,你被视为是在科技行业内非常具有远见的人。而乔布斯则是在国际范围内更有名,你在国际上不像乔布斯那么出名。你认为这种局面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任正非:因为我其实对技术没有那么了解,而且我也没发明过什么东西。
哈帕尔:但是你建立了全世界规模最大的电信企业。
任正非:我对技术、管理或是财经都不太了解。我只是扮演着“粘合剂”的角色,把华为 18 万员工黏在一起,鼓励他们向前稳步前进。华为的成就不是独自创造的,而是 18 万员工共同努力的结果。因此我不可能拥有和乔布斯一样的威望。以前国家曾想要给我颁一个奖,但是我感到很羞愧。我不是创造这些成就的人,因此我也不应该领这个奖。
谈技术对社会影响:不应担心人工智能妨碍社会发展
哈帕尔:任先生,我现在想科技世界中一个更宏观的问题。过去几年中,技术的发展非常迅速,如今很多人都在讨论技术对社会所造成的影响。我们当前生活在一个高度互联的世界中。你觉得技术是一股好的力量,还是一股邪恶的力量?
任正非:我认为技术的发展速度将会超过我们的想象。一些人曾问我觉得 20 或 30 年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的回答是,2-3 年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我都难以想象。
华为刚刚成立的时候,世界通信的发展程度还非常低。而如今,仅仅 30 年后,全球许多最偏僻的地方也能拥有高速网络。这个情况超过了当时所有人的想象。在未来 20-30 年州,技术的发展速度将会更快。尤其是人工智能的产生,它已经加速的社会发展的速度。
有几个关键技术的发展催生了人工智能:首先,大规模的算力。第二,超高速互联网和超大空间储存系统,以及微计算存储和边缘计算。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工智能实现了。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也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它将会大幅度提升生产力。
例如,如果将人工智能运用到拖拉机中,它们将会可以每天 24 小时不间断地工作,它们不需要休息,只需要加油即可。因此生产力将会大幅度提升。物质财富的提升也将会给文化带来大规模的提升。因此,人工智能应该是一股好的力量。
许多科学家也提出,未来基因技术或许能够与电子技术相融合,从而创造出“新人类”。当前这只是一个科学上的幻想,而且很可能根本不会发生。但是即使它真的发生了,那也是至少 30 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对于 “新人类”可能产生的问题,我们很可能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我认为当前的人工智能已经很大程度上提升了生产效率。对于社会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它能够显著提升社会财富。
美国有着非常先进的技术,但是在劳动力方面却也有着短板。有了人工智能,工人的效率可以提升 10 倍,这样一来美国就会成为大型技术工厂,生产力相当于 30 亿人。他们将会生产出更多高质量的产品,其数量将会超过整个世界所能消费的量。
因此人工智能可以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而不是变得更坏。即使人工智能带来了其它一些威胁,我们也能够通过法律和规则来对它进行管理。因此,对于互联网上出现的一些说法,我们无需产生太多的担心。
哈帕尔:但是科技世界中一些重要的人士曾经提出了人工智能的危险。例如埃隆·马斯克(Elon Musk),他就经常说人工智能会对就业产生威胁,并且担心人工智能会变得比人类还聪明。不久前他表示,人工智能有可能会导致人类灭绝。对于他的观点,你有何看法?
任正非:我第一次听说人工智能对社会的威胁,来自比尔·盖茨(Bill Gates)和人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在日后的演讲中,盖茨改变了最初的看法,认为人工智能有可能会大幅度加速社会的发展。当然,对于人工智能威胁这个问题,我们依然可以感到担忧,但是我们将有能力控制人工智能,让它造福人类。以机器翻译来举例,人工智能可以同时将文本翻译成 70 种不同的语言,而这对任何人都没有伤害。它减少了很多人的工作量。这并不意味着翻译人员或是股票分析师会失去工作。他们可以转去其它的行业,扮演新的角色。我认为我们不需要对这种技术的不利影响过多地担忧。否则,我们就会妨碍科学的发展。
哈帕尔:人们的担心之一,是人工智能这样的强力技术是一些规模非常大的科技企业所开发的。有人担心这些大型科技企业将会拥有太大的力量。你认为你们这样的公司是否有着太强大的力量,并且需要受到监管?
任正非:随着技术的发展,未来的世界将会成为“赢家通吃”的世界。在 Office 和 Windows 方面,哪家企业能超过微软?没有。因此微软就是赢家,并且统治者市场。越来越多的企业都在更快地利用技术。这是因为技术没有生命,它能够被广泛利用。对于对新技术的监管,我们支持透明的监管规则,我们也愿意接受这样的监管。所以我们才会对德国政府表示,我们愿意接受他们的监管。然而,这种科技巨头的垄断其实可以造福世界,而不是对世界产生伤害。我们这些企业所掌握的并不是核弹或是武器。有着更快的计算能力的翻译软件有什么错?难道只有速度慢的计算对我们才是好的吗?
人工智能将会造福社会。我们不应该担心它会妨碍社会的发展。在进行豌豆杂交实验的时候,格雷戈尔·孟德尔(Gregor Mendel)最初发现了基因遗传。之后人们觉得他的这个发现毫无用处,在此后的 100 年中都忽视了这个发现。在之后,科学家们意识到了基因和 DNA 的价值。那时候,中国还不接受孟德尔的学说,那时候我们采用的是米丘林的理论。这意味着,在这个领域中,我们曾经落后了许多年。
如今我们经常讨论基因修改,或是基因编辑。人们并不反对对植物的基因进行修改。那么我们为何要反对对人类的基因进行修改?当一种疾病没有治疗办法的时候,或许我们应该考虑基因编辑。当然,几十年之后,基因编辑或许将会产生我们当前无法预料的其它副作用,然而应对副作用还是比立即面对死亡更好。它至少给我们提供了时间去寻找真正的治疗方法。天生的眼盲和耳聋都是基因缺失的结果,要是我们能够改变导致这些情况的基因又会怎么样?谷歌当前正在使用神经传感器帮助盲人看到世界,尽管这些传感器还不像人类的眼睛一样精准。科技正在进步,20-30 年后,杰出的天才或许可能将基因和电子技术结合在一起,创造出“新人类”。这个想法总是会让现在的人感到害怕,但是如今我们和这个目标还离得很远。
谈退休:我们有很多可以继承华为的人
哈帕尔:任先生,我们之间的对话已经接近尾声,我想要谈谈你的未来。在过去 30 年中,在你的带领下你的公司已经成长到了当前的规模。你想过马上退休的事情吗?
任正非:从长远来看,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一定会退休,因为我肯定不会永远活下去。但是从短期来看,我是否退休取决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精力是否还能跟得上。或许谷歌有一天能做出一种药,让人长生不老,但是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哈帕尔:在你最终退休的时候,你有关于企业继承人的计划吗?
任正非:华为未来的迭代继承体系在我们的管理条款中写得很清楚。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一份。迭代继承必须要以有序的方式进行。我无权指定继承人。你也不用担心华为未来会无人继承。事实上,我们有很多可以继承华为的人,但是孟晚舟肯定不会是继承人。
谈未来技术:华为关注 5G、边缘计算和云计算
哈帕尔:你刚才说,有人问你 20-30 年之后的看法,但是你连2-3 后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请你说一说,在你看来未来 2 年中,你认为哪种技术将会获得快速的发展?
任正非:我觉得未来发展程度最高的技术将会是人工智能的实验和应用。在华为内部,对于未来我们有两个主要关注的领域。
首先,我们希望在世界上提供最好的互联,5G 就是互联的一个部分。
其次,我们将力争打造世界上最好的边缘计算。我们已经放弃了超级计算和中级计算,我们只专注于边缘计算。
我们还在于存储领域的许多供应商进行合作,试图在这方面做的更好,因为在边缘计算方面,CPU 或将植入储存设备,或是反过来将储存设备植入 CPU 中。这将会改变约翰·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所提出的架构。将储存和计算设备进行整合,将会让设备运行得更快。当然,大型设备依然需要依赖于没有其它元素的架构,只拥有计算、储存和互联原件,因此我们还将努力在云世界中做出贡献。(木尔)